一晃七十年过去,当年被送到这里的小女孩、小男孩已到古稀之年;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,也回不到从前的家。他们的家,在双溪毛糯麻风病院,双溪毛糯麻风病院就是他们的家。
如果不是园艺商占用了院区的土地,大肆破坏周遭的环境,那真是一个静谧怡人的地方。连绵的山峦形成一圈天然的屏风,朴实可爱的小屋一幢幢井然有序地分布在山谷间,像跃然画布的乡野胜景。走在屋间的小路上,偶尔可见妇女坐在屋旁闲话家常。
这里的每个住户,心中都藏着一个不可磨灭的伤口,可是,山水的抚慰,加上和蔼的医护人员的细心照料,挂在他们脸上的泪痕,逐渐化作了平静的笑容。
邱 女士(左图左)今年67岁,12岁那年她被送来这里。从此,双溪毛糯就成了她寄托终生的家。星纳丹比(T.Sinnathanby)今年84岁,16岁那 年被发现患上麻风病(leprosy)后,他就被迫离开怡保的家园,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生活。除了中间出外闯荡的十年,他的一生就依附在这个占地 570英亩的院区里。
邱女士和星纳丹比一如既往地在院区内生活,没有意识到巨大的发展爪牙正蓄势待发,准备侵蚀他们的家园。他们也无从意识到,自己居住的地方,在麻风病史上具有革命性意义。
启发世界麻风病院设计
国家麻风病控制中心的东院已归玛拉工艺大学(UiTM)所有,该大学将在本月底动工,把东院发展成为医学院大楼。这个消息像轻风飘过,没有惊动任何一方,唯独林永隆日夜焦急地盘算如何拯救这个别具意义的地方。
林 永隆(左图)是一名默默耕耘的建筑学者,在一家私立学院任教。他在某天迷途中懵懵懂懂地闯入国家麻风病控制中心,发现了这个独特的所在。后来在书店里,他 偶然发现安东尼佐书华(Anthony Joshua)著的《马来西亚的麻风病:过去,现在和未来》(Leprosy in Malaysia: Past, Present and Future),惊叹于该麻风病院的历史及人文价值。经过一番研究之后,他确认了:我国的国家麻风病控制中心在麻风病院设计及建筑史上,具有开创性意义。
他是这样形容这个地方的:“它是我国对医疗历史的巨大贡献。它不只贡献马来西亚的麻风病人,也贡献给全世界。马来西亚有多少个这样的机会,可以让我们告诉世人,我们有这么巨大的贡献?”
他指出,国家麻风病控制中心乃由人性角度出发治疗麻风病患的疗养院,其基本概念是创造一个麻风病人自供自足的环境,以便被社会唾弃的麻风病患可以在没有歧视的环境中,从容自在地生活。
国 家麻风病控制中心(Pusat Kawalan Kusta Negara,前称双溪毛糯疗养院、双溪毛糯麻风病院)诞生在英殖民时代。“自供自足”的概念出自治疗麻风病的白人医生特拉维斯(Dr Travers)的构想。他梦想把被隔离在医院内的麻风病人安顿在一个与世无争的小村落,以便麻风病患可以在自己的天地里悠游自在地过活。最后,特拉维斯 的人本概念得到英殖民政府配合落实。
英殖民政府1926年开始动工在双溪毛糯建造麻风病院,1930年东院和西院建竣后正式开幕。为了应付需求,病院继续扩建,中院在1936年落成。在疾病的高峰期,入住病人高达二千余人。目前,院内尚有三百余名病人留住。
病人各得其所
东 院、西院和中院三个部份总共占地570英亩,为世界第二大麻风病院及英联邦国家最大麻风病院。院内除了有医院和供病人住宿的小屋,还有警察局、邮政局、消 防局、会馆(如福建会馆)、改良所(形同今日的辅导中心)、消闲俱乐部、缝纫厂、中小学、幼儿园、回教堂、基督教堂、华人寺庙,还有一个专为惩罚犯规病人 而设的监狱。
根据安东尼佐书华在《马来西亚的麻风病:过去,现在和未来》的记载,这个麻风病人的专属地带,以前还有自己的专用货币(左图)。
谈起麻风病院过去的“辉煌”历史,记者在院内研究室巧遇的星纳丹比笑眯眯地说:“以前我们用双溪毛糯钱,要换钱时还得到邮政局去。现在邮政局没了,警察局也没了。”
星纳丹比年轻的时候,还是麻风病院的医护人员。初时受训为医护人员时,每月可挣得两元的酬劳,二战过后月薪跳升到96元。1950年代成为正式护士时,他的薪水扣除水电费后,有270元。
邱女士则告诉记者,她是一名缝纫女工,1960年代的月薪是136元。现在缝纫厂停止运作了,她每月仍照旧领取136元的“月薪”。
林永隆解释说,无论是医护人员,还是缝纫女工,都是双溪毛糯麻风病院设计的部份构想。他说,该院的出发点就是为病人建设集治疗、生活、工作、休闲于一体的理想家园,因此,病情较轻的病人都被分配工作,以便协助病人重建自信。
病院体现人性光辉
麻风病就像一记魔咒,数千年来跟人类纠缠不休。由于病因成迷且病状奇特,人类唾弃不幸染病的同类,把他们隔绝在人性和理性的围墙外。迟至1940年,人类才凭自己的勇气和智慧,解开了纠缠数千年的咒语。
今天,麻风病已被证实为一种传染性极低的疾病,唯有身体抵抗力弱者才有感染麻风病的风险。随着医学进步,我国已有能力在病人染病初期侦查出病因,且在24小时内治愈病人。据麻风病院内的研究人员透露,我国每年尚有约150宗麻风病例。
今 天回看麻风病史,其实就是看一部人类如何残杀同类的历史,记述了人类对无知的恐惧、丑陋的自私心理,以及麻风病人的血和泪。由于无知和恐惧,历史上写满了 麻风病人惨遭歧视、隔离、活埋、被集体杀害的事迹。从来,人类就没把麻风病患当人看待,一旦被确认为麻风病患,一个人的一生就算是完了。
双溪毛糯麻风病院诞生在麻风病仍旧被视为怪病及不治之症的1930年代,为了控制疫情、抵抗传染,它的创设仍不脱“隔离病患”的构想。可是,难得的是,在隔离病人的同时,其设计照顾麻风病人由身至心的需求,体现出人性的光辉。
林永隆认为,双溪毛糯麻风病院是麻风病史上最具价值的麻风病院模式之一,其构造迄今仍完整地保留下来。为着它重大的历史性、社会性意义及建筑价值,未来它也必须完好地保留下来。
为 了保护这个历史性环境,林永隆以“马来西亚公民”的身份,7月10日致函文化、艺术及文物部长莱益斯雅丁(Rais Yatim)、卫生部长蔡细历、古迹专员西蒂祖莱娜玛吉(Siti Zuraina Majid)、雪兰莪州卫生总监等人,要求正视麻风病院的重要性,援引《2005年国家遗产法令》把玛拉工艺大学的发展工程转移其他地点。
具潜能成为世界遗产
林永隆在信中说,纵使玛拉工艺大学仅开发此院区的其中一部份,也必将破坏其完整性。这个构想独特的麻风病院符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(UNESCO)列明的“世界遗产”(World Heritage)的数项条件,有潜能被列为“世界遗产”,因此,玛拉工艺大学务必另觅校址。
他 说:“很多国家已经把麻风病院保留为国家的文化遗产。在巴西,13座麻风病院已经在卫生部管辖内被保留下来;在夏威夷,卡拉巴巴(Kalaupapa)的 麻风病院已经被划为国家历史公园(National Historical Park)、路易西安娜(Louisianna)的卡尔威麻风病院(Carville Leprosarium)也被转换为卡尔威历史区(Carville Historic District);在台湾,乐生疗养院(Losheng Sanatorium)其中一部份被保留为东亚人们的文化资产,他们甚至有意连同日本及韩国的相同基建,申请成为世界遗产。”
林永隆接受《独立新闻在线》访问时指出:“双溪毛糯麻风病院在人类文明史上深具历史及社会价值、影响力及贡献,理应跟世界上其它麻风病院一样被保留下来。被鉴定为‘世界遗产’的建筑物,重点是它对人类文明的贡献,因此,双溪毛糯麻风病院有机会被列为世界遗产。”
林永隆不是无的放矢,双溪毛糯麻风病院的确在它的历史中,展现了人性的光辉;这束光辉值得记取。
最伟大的情操,往往体现在最不起眼的枝节中,星纳丹比告诉记者,许多在院内的特拉维斯学校念书的患病孩子,毕业后走出了麻风病院,以坚定的脚步负笈外国知名大学深造;后来他们成了专业人士,在加拿大、美国、欧洲等地闯出一片天。
如果没有双溪毛糯麻风病院,或许他们也许老早就被歧视的眼光打败,在人类自设的牢笼中扭曲、萎顿。也或许,我们今天都没有机会遇到可亲的星纳丹比,要他告诉我们麻风病院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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